写给十三岁的自己的信 | 许宏《装作有闲》陪读⑥

大家好！我是许宏，很高兴参与顶端新闻举办的“顶端名家陪读挑战赛”。我带来的作品是《装作有闲》。今天是陪读挑战的第六天，我将在我的顶端号上连载这篇作品，欢迎大家留言评论。

(资料图)

写给十三岁的自己的信

宏家，你好！

这是个只有我的亲人才知道的小名（“家”是代表辈分的字，后来被进城又经历那个时代的父辈给去掉了）。说实话，提笔给你写这封信时，内心里充溢着陌生感，也许这么叫，可以稍稍减淡这种感觉吧。我在努力地寻找和你这个怯生生的小城少年间的关联。

人们把现在的我称为考古学家，就是通过人类留下的“物”来研究逝去的世界的人。考古人的野心是探究逝去的人类世界的全部，所以他自己的十三岁那个逝去的“切片”，当然也是他很感兴趣的研究对象。

遗憾的是，和不少周围的人相比，我的忘性极大，少年甚至大学时代的不少事，基本上就是些朦胧模糊的印象而已，这使我颇感惭愧。但你要是问起考古问题，那俺就当仁不让地如数家珍了。所以只能用“有所忘记才能有所牢记”的老话来自我安慰。

出于职业习惯，我要把少年的你，放到大历史的框架中去看，这样才能更清晰地唤起我的记忆，准确把握你的成长环境与生活轨迹。

你十三岁那年，是1976年。那是中国人的一个大年份。我记起了初中操场乃至黑白小电视中响起的哀乐，群体悲伤氛围下半流出半挤出的眼泪，露天长时间默哀时因中暑而一时眩晕的感觉，对突然失去伟大领袖后国家和个人前途的迷茫不安……最现实的是，初中毕业后的“上山下乡”，每家至少出一个人，还是得去吧？这是你作为长子怀有的小小家庭责任感。真正的中考、高考的概念，那时还没有呢。

你出生在一个小县城的普通工人家庭，全家五口人挤在一间半的平房里（与邻居共用厨房），你十二岁时营口海城大地震，父母在狭小的院子里搭了个地震棚，算是开拓了点生活空间。你脖子上挂着钥匙串照看妹妹、弟弟写作业，给下班后还要集体学习的父母做好饭，挖野菜喂鸡喂兔子甚至喂过猪，早上用副食供应证抢限购的蔬菜（一定要挤，因为没有排队的习惯）……穷人的孩子早当家。

在那样的大时代下，你生活的基本色调当然是灰色的。“小巷，又弯又长，我用一把钥匙，敲着厚厚的墙。”忆起十三岁的你，脑海里浮现出的就是顾城的这句诗，意境就是——孤寂。

后来，有年轻网友问起考古和历史有什么用，我的回答是：没必要做高大上的解读，就是满足好奇心，安顿身心，做一个有教养的人。

回想起来，嗯，你与后来成为考古学家的我最大的关联，应该就是好奇心强，爱看书、爱思考吧。那时攒下八分或一角钱，就可以走八里路到古城西关的新华书店买本最薄的“小人书”。你的心比较细，书多了，就钉个小木盒，把书编上号收藏起来，还有烟盒纸和旧邮票，都是你最早的藏品。至于安顿身心，你当然还不懂，不过身处小县城，你接受不了那里的平淡世故，以及民风中的戾气，所以你爱文不爱武，好静好冥想，总爱仰头看天，羡慕鸟儿，希望今后能飞出去，看看书里描绘的外面多彩的世界，成为更有教养的人。在那个荒芜的年代，你有你自己的小小的精神家园，你作为秘密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它。而后，你成了文学青年，而高考的阴差阳错，又使后来的你走上了考古之路。但这么一捋我们之间的轨迹，冥冥中你就是一个考古学家的料儿啊。

所以，当我到了你该喊爷爷的年纪，我这枚“前浪”，要感激你十三岁时尽管青涩但茁壮萌生出的某些习惯品性，甚至你不自知的某些可以被称为执着坚守的东西，才成就了后来直至今天的我。又想起了一句老歌的歌词：“没有天哪有地，没有地哪有家，没有家哪有你，没有你哪有我……”那时的生活尽管苦，但至少你还享受着双亲之爱和天伦之乐，而我，唯有思念。

十三岁，是怀梦的年龄，未来在你面前展现出无数的可能性，尽管人生充满了种种不确定，但憧憬的感觉一定是美好的。不管身处什么时代、环境如何，永远怀有好奇心，向内求诸本心，葆有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，用适当的准备迎接可能的机遇，足矣。这就是我作为考古人、你的忘年交，想要与你和你的同龄人共勉的。

2020年8月

选自《装作有闲》，河南文艺出版社出品

“顶端名家陪读挑战赛”第13期奖品：

作家简介：许宏，著名考古学家、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研究员、二里头考古队第三任队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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